夜里潮气起来了。其其格蹲在灶间帮厨娘刮椰蓉,忽然瞧见后生蹲在榕树下埋东西。月光漏过气根,照见那铁皮匣子开了锁,里头躺着几颗裹了蜜蜡的种子——上回闻到的苦杏仁味,原是新大陆来的金鸡纳树籽。
大青山脚下的草场黄了又绿,晋丰号的驼队倒比候鸟还准时。其其格在外面见了世面,跟着一起回来了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孙掌柜这回换了匹菊花青的走骡,褡裢里揣着天津卫捎来的椰子糖,油纸包上还沾着海腥气。
老额尔敦蹲在刚搭的木头仓房前头,看伙计们往麻袋里装羊粪蛋子。去年这时候,这些黑珍珠似的粪球还散在草窠里遭雨淋,如今倒要坐着大福船去海南岛见世面。"听说南边的稻子喝了咱草原的粪水,蹿得比套马杆还高。"孙掌柜拿烟袋锅子比划着,顺手往老额尔敦怀里塞了包大旱烟。
回来的其其格在灶台边熬奶茶,铜锅里咕嘟着张家口新来的砖茶。她耳朵上那对从海南买回来的鎏金耳坠晃呀晃的,晃得孙家伙计二顺子直眯眼。
"海南岛的黎族姑娘,拿羊毛呢子裁筒裙,说是比蕉叶还透气。"其其格说道。
二顺子听完掏出块靛蓝料子,边角绣着白鹇鸟,"拿这个换你家三只羊羔,成不?"
暮色染红西天时,十八辆大车满载着出发了。最前头那车垛着青盐和铁锅,后头跟着的尽是鼓囊囊的羊毛捆子。老额尔敦忽然想起什么,追着车辙跑出去二里地,往孙掌柜怀里塞了包风干奶豆腐:"给海南的老倌们尝尝,就说这是草原的云彩做的。"
天津卫码头飘着咸腥的海风时,晋丰号的货正在过官秤。码头账房王先生戴着西洋眼镜,蘸朱砂的毛笔在货单上龙飞凤舞:"羊毛两千三百斤,合大明公砝一百零五担。"忽然抽了抽鼻子,从羊毛捆里摸出块奶豆腐,金丝边水晶眼镜片上顿时蒙了层水雾。
大福船启碇那日,二十八个黎族船工喊着号子扯帆。船老大姓符,祖上在郑和船队当过火长。他摸着羊毛捆直咂嘴:"儋州的婆娘要欢喜疯了,往年纺麻布剌得娃娃满身红疹子。"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竹筒,里头泡着槟榔,"拿这个跟蒙古兄弟换奶皮子,两不相亏。"
船过琼州海峡那天,遇着场太阳雨。符老大指挥伙计们拿棕榈叶盖货,自己却把羊粪袋子护在身下:"儋州今年种晚稻,就指着这些金疙瘩肥田。"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淌成帘子,混着咸水在甲板上画出道道蚯蚓似的痕。
儋州的作坊临着昌化江,水车吱呀呀转了三百年。黎族阿婆们坐在槟榔树下纺毛线,纺锤是用黄杨木雕的鲤鱼。有个叫阿月的姑娘手最巧,能把杂色羊毛捻成朝霞似的渐变线。她男人在军粮局当差,专管把羊肉干碾成粉,掺上薯粉压成拇指粗的条子。"当兵的揣在兜里,走十里路啃半根,管叫浑身热腾腾。"阿月说这话时,正往腊肠里塞胡椒粒,那胡椒还是从南洋来的。
腊月里北风起时,天津卫的商船又回来了。这回船上载着琼州产的毛呢料子,用芭蕉叶包得齐整。孙掌柜在张家口分号拆开油布包,里头竟掉出串贝壳项链。老额尔敦拿它挂在勒勒车上,风一吹就叮当响,倒像南海的浪花在草原上跳舞。
其其格如今会写汉话了,歪歪扭扭给阿月捎信:"寄来的筒裙被乌仁其其格抢走了,她说要穿着嫁到呼伦贝尔去。"随信附了包炒米,用晒干的荷叶裹着。阿月回信时塞了两颗红珊瑚珠子,说是船过三沙时采的,"给新娘子添喜气"。
开春时晋丰号来了个年轻账房,戴金丝水晶眼镜的模样活脱脱像天津码头的王先生。他在老额尔敦家喝了三碗奶茶,忽然从算盘匣子底下抽出本洋装书,书里夹着张发黄的画片,上头是一个笑哈哈的老人抱着大胖孙子,背后衬着儋州港的船桅如林。
老额尔敦对着夕阳举起画片,忽然听见羊圈里传来其其格的笑声。姑娘正试着把黎族筒裙套在皮袍外头,银铃铛缠在贝壳项链上,丁零当啷响作一片。二顺子蹲在毡包顶上挂灯笼,红纸罩上写着汉蒙两种吉祥话,被风吹得哗啦啦翻卷,倒像要把草原和南海的故事说给云彩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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