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粒混着火星在夜空里飞舞,洪承畴的貂绒大氅已被箭簇撕成碎絮。他俯身躲过一支鸣镝箭,耳畔传来关宁铁骑的惨嚎——燃烧的草人里裹着毒烟,战马在雪地里翻滚着撞成一团。
"护住督师!"贺人龙挥刀劈断射向洪承畴的弩箭,刀刃与精铁箭杆相击迸出火星。这位陕西猛将的左肩甲缝里插着三支透甲锥,黑血正顺着锁子甲的环扣往下淌。忽然西北角传来号角,风雪中亮起数百盏绿莹莹的灯笼,像野狼群的眼睛在暗夜里游弋。
洪承畴攥紧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。他认得出那些灯笼——去年在凤阳剿匪时,高迎祥的流寇便用狼油浸透人皮制成这种鬼灯笼。马蹄声由远及近,却不是预想中的骑兵冲锋,而是成百上千辆包铁木车碾过冻土的轰鸣。
"楯车阵!"曹变蛟嘶声喊道。话音未落,第一排木车已撞进铁骑残阵。包铁车头突起的狼牙钉撕开马腹,车顶翻板突然掀开,露出藏在里面的弩手。三棱箭簇在五步距离内穿透重甲,三十七个关宁精锐瞬间成了插满箭杆的血葫芦。
洪承畴的坐骑被毒烟熏得双目流血,发狂般冲向车阵。千钧一发之际,贺人龙纵马撞开督师的战马,自己却被狼牙钉剐去半边身子。血雾喷在洪承畴脸上时还是滚烫的,落地就凝成冰渣。
"李闯!"洪承畴拔出御赐龙泉剑劈开车阵木栏,剑锋砍进榆木三寸便再难寸进。车阵后方突然竖起丈八竹排,三百张强弓同时拉满的吱呀声令人牙酸。箭雨袭来时,洪承畴翻身滚入车底,听见箭矢穿透双层皮甲的闷响——那是亲兵队在用肉身筑墙。
雪地上忽然亮如白昼。洪承畴抬头望去,二十架孔明灯正从棋盘山巅升起,每盏灯下悬着陶罐,罐口火星明灭。"震天雷!"老兵凄厉的喊叫淹没在爆炸声中。裹着铁片的火药罐在明军头顶炸开,气浪掀翻了三丈外的粮车,腌肉和米粒混着人血泼洒在雪地上。
"往汜水河退!"洪承畴砍断马鞍滚到河滩,冰面下突然刺出数十杆钩镰枪。原来李自成早命人凿穿冰层,义军藏在齐腰深的冰水里,专钩马腿。落水的铁骑还未爬起,对岸芦苇荡里又射出浸了火油的火箭,冰面顿时化作火海。
曹变蛟拖着断腿爬来:"督师快看西南!"只见五里外亮起三堆紫色狼烟——这是左良玉约定的援军信号。洪承畴却瞳孔骤缩,他分明记得昨夜军议时,左将军腰间香囊绣的正是紫藤花。
"闭气!"洪承畴突然将曹变蛟的头按进雪堆。东南风送来甜腻香气,混在硝烟里不易察觉。几个呼吸间,正在厮杀的明军突然眼眶充血,手指痉挛着抠向自己咽喉。这是白莲教的七步断魂散,去年开封城破时...
"哈哈哈哈!"狂笑声响彻河滩,张献忠骑着缴获的青海骢跃上火墙。这屠夫竟在眉心血淋淋刻了个"王"字,手中丈八蛇矛挑着贺人龙的头颅。"洪剃头,认得你贺兄弟否?"
洪承畴的剑柄几乎捏碎。他瞥见河心处有块浮冰正在打转,突然纵身跃入冰河。刺骨寒水灌进铁甲时,他听见张献忠的怒吼:"放箭!给老子把他射成筛子!"
箭雨没入冰面的瞬间,洪承畴已潜至浮冰下方。他抽出袖中匕首刺进冰层,借着水流急速向下游漂去。头顶不断传来箭矢入水的嗤嗤声,突然一声巨响,整块浮冰被红夷炮轰得粉碎。
三百步外的芦苇丛里,洪承畴吐出腹中冰水。对岸正在发生更可怕的屠杀——那些吸入毒烟的明军发了狂,竟挥刀砍向同袍。浑身浴火的战马拖着肠子狂奔,点燃了最后几辆粮车。
"督师!"微弱呼声从乱尸堆里传来。洪承畴握紧匕首潜行过去,发现是奄奄一息的夜不收统领。这人左手已被马蹄踏碎,右手却死死攥着个油布包:"投降吧...逃不掉的..."
洪承畴的牙齿咬破了舌尖,血腥味混着冰水在喉头翻滚。他看见张献忠的蛇矛正挑着贺人龙头颅在火墙上挥舞,三十步外的冰窟里漂着貌似曹变蛟泡发的尸体。东南方突然炸响三声霹雳,却不是雷声——那是他在澳门见过的红夷大炮的轰鸣,但比佛郎机炮更浑厚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