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初七,健锐营演武场的校军场上,铅灰色的鸟枪在春阳下泛着冷光。十六岁的新丁扣动扳机,枪管却发出“咔嗒”空响,子弹卡在内膛纹丝不动。嘉庆帝望着场中十之三卡壳的鸟枪,忽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看见的“鸦片战争英军步枪”——同样的火绳枪,清军的卡壳率竟高出两倍。
“皇上,枪管内径公差太大,”管带富察承泰跪地禀报,手按剑柄的指节泛白,“匠人打制时全凭手感,尺寸不一。”他没敢说,这些鸟枪还是和珅当政时低价采购的次品。
陈阿福蹲在地上,用自制的铜制量规测量枪管:“内径差半分,弹丸自然难入。”他忽然抬头,望向观礼台上的嘉庆帝,袖口的“匠人甲等”徽记随动作闪过,“小人父亲曾在广州十三行见过红夷枪管,内壁刻着螺旋纹,射程远且少卡壳。”
嘉庆帝心中一动,前世学过的“膛线”知识浮现。他强压兴奋,指着陈阿福手中的量规:“你能制出统一尺寸的枪管?”
“需《天工开物·锤锻》里的兵器规制,”陈阿福的声音低下来,“父亲临终前说,那本书里记着‘枪管五十四分,弹丸五十二分’的铁律,可惜咱家的抄本在火灾中烧了……”
演武场的风掀起校旗,嘉庆帝望着远处练习骑射的旗兵,他们的箭术依旧精湛,却在火器时代落了后。“富察管带,”他忽然道,“从今日起,健锐营火器训练暂停,先查清楚每杆鸟枪的尺寸、制枪匠人、采购年份——数据房会制《兵器造册表》,缺一项,便拿你是问。”
富察承泰叩头时,看见皇帝眼中的锐意。这不是寻常的整军备武,而是要将兵器制造纳入数据监管。当陈阿福被召至御前,嘉庆帝从袖中掏出半幅残卷——正是查抄和珅冶铁坊所得的《天工开物·锤锻》片段,上面“枪管尺寸”的字迹虽模糊,却足以让匠人眼睛发亮。
“拿回去仔细参详,”嘉庆帝压低声音,“若能复原规制,匠人学堂任你挑徒弟——包括旗人子弟。”他知道,打破“旗人不事百工”的祖制,需用技术魅力而非政令强迫。
当夜,陈阿福在数据房的烛光下比对残卷,忽然发现父亲临终前念叨的“五十四分”,正是枪管内径的标准。他想起父亲被洋商轮船撞翻的渔船,想起自己在冶铁坊看见的活塞式鼓风炉,忽然明白:皇帝要的不是修补兵器,而是建立整套标准化的军工体系。
“陈师傅,这是直隶匠人分布图,”李煌递上图表,“河间府有三位老枪匠,善制火绳机簧。”他指着图上的红点,“数据房算过,集中匠人按统一规制打制,卡壳率能降六成。”
陈阿福的手在图上停顿,目光落在“匠人积分制”条款上:制枪合格一支记五分,可换冶铁坊身股。“李大人,”他忽然道,“能否在枪管刻上匠人名号?就像官窑瓷器的款识——打不好,匠人丢的不是积分,是脸面。”
嘉庆帝听闻此议,击节叫好:“好个‘匠人款识’!”他提笔在《兵器标准化条例》上批注,“每杆枪刻匠人编号、打制日期,若卡壳超三成,匠人罚俸;若命中率增五成,赏银百两。”这分明是后世的“质量追溯”制度,却用匠人荣誉与利益双驱动。
三日后,健锐营演武场再现。陈阿福改良的首批五十杆鸟枪排列整齐,枪管内壁的螺旋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新丁扣动扳机,铅弹呼啸着穿透三十步外的靶心——卡壳率从十之三降至十之一。
嘉庆帝摸着枪托上的“陈”字款识,对富察承泰说:“下月起,绿营也按此规制换枪,匠人从迁垦旗人中选——他们的子孙,不该只握鸟笼,该握能护国的枪。”他没说的是,前世的八旗正是因武器落后,在八里桥之战中惨败。
黄昏,陈阿福站在冶铁坊前,看着新制的枪管模具。父亲的遗像在火光中若隐若现,他忽然明白,皇帝要的不是某件兵器的改良,而是让每个匠人都成为数据治世的一环——就像算盘上的每颗珠子,看似微小,却能撑起整个算盘。
这一晚,数据房的吏员们在《兵器改良日志》上记下:“枪管内径统一为五十四分,弹丸五十二分,卡壳率降七成。”嘉庆帝望着窗外的星空,想起前世的“工业标准化”理论,忽然轻笑——当每杆枪的尺寸都刻在算筹上,当每个匠人都明白“数据即脸面”,大清的兵器,终将从“凭手感”走向“凭算盘”。
健锐营的灯火次第亮起,新枪的金属光泽映着匠人短辫上的护辫布。陈阿福摸着腰间的“兵器匠人”腰牌,上面的火漆印比任何官印都重——他知道,自己正在参与的,是一场用算盘与匠心铸造的军制革命,而这场革命的起点,正是那半幅残卷上的几个模糊字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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