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放榜,秦素没有去看。他安静地坐在小院里,将这些年写过的文章一篇篇焚毁。火光明灭间,他仿佛又看见奴隶营的雪,风月楼的血,和柳安芷递来卖身契时,袖口沾染的茉莉香。
直到报喜的锣声响彻街巷。
"秦公子高中会元——"
他望着洒金红帖上自己的名字,突然想起父亲临终的话:"吾儿切记,临楚秦氏的风骨,不在庙堂之高,而在..."
一滴泪砸在"秦"字上,晕开如十年寒窗的霜。
…
槐花纷扬中,一袭青衫的秦素踏着斑驳树影出现在国公府门前。他身形清瘦如竹,腰间悬着的那枚褪色旧玉佩——正是那日柳安芷赎他出风月楼时所赠。
"先生!"
柳如晔最先冲出去,十岁的少年险些被门槛绊倒,一把抱住秦素的腿:"我就知道您能中!"
秦素弯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,目光却越过人群,直直望向站在石阶上的柳安芷。四目相对的刹那,他撩袍便要跪下行大礼——
"使不得!"柳祁风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他手臂,国公爷眼眶发红,"好孩子...好孩子!"
粗糙的大掌重重拍在秦素肩上,"老夫早说过,你是块璞玉!"
柳安芷立在朱漆大门前,刚要开口,忽觉腰间一紧。宋知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,玄色蟒纹袖口覆在她手上:"夫人当心台阶。"语气平静,却将她往怀里带了带。
"秦先生到了?"赵氏的声音突然传来。她脸上堆着笑,眼底却结着冰,"快进来用些冰镇杨梅,安苒要是知道错过道贺,定要懊恼的。"
秦素不卑不亢地拱手:"谢夫人美意。"他转向宋知渊时,却是郑重一揖,"学生谢督主栽培。"
宋知渊眉梢微动。没人知道,考场之前那三日的诡谲。此刻他只淡淡道:"翰林院的《西域风物志》,记得借如晔一观。"
柳安芷看着秦素被父亲拉进府门的背影,忽然发觉他腰间玉佩的绦子已磨得发白。她下意识要上前,却被宋知渊扣住手腕。
"夫人,"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,气息拂过她簪着的茉莉,"为夫备的紫毫笔,不比你的玉佩差。"
赵氏站在廊下阴影里,手中的团扇"咔"地折了根扇骨。她望着柳安芷被宋知渊半揽着进府的背影,又瞥了眼正厅里谈笑风生的柳祁风和秦素,突然觉得这初夏的日头,竟刺得人眼眶生疼。
踏入国公府朱漆大门的刹那,秦素恍惚听见了命运的嘲弄。
青石板上斑驳的树影,像极了他这十年走过的路。
腰间那枚褪色的玉佩贴着肌肤发烫,这是柳安芷当日亲手系在他腰间的,如今随他步步生莲,却永远隔着一道天堑。
"先生尝尝这杨梅!"柳如晔踮脚将果盘举到他面前,少年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崇拜。
秦素含笑接过,余光却瞥见回廊下那抹窈窕身影。柳安芷正被宋知渊半揽在怀中,东厂督主的玄色蟒纹袖口覆在她雪白的腕子上,像一道枷锁,也像一种宣告。
——那是他永远无法触碰的月光。
"秦先生。"柳祁风洪亮的声音将他惊醒,"翰林院那群老学究若敢刁难你,尽管来寻老夫!"
他郑重拜谢,起身时一阵眩晕。这三日他全靠冰水浸腕强撑精神。此刻国公府的槐花香里,那些强压下的痛楚全翻涌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