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府吴江县的青龙江水,在弘治十七年的惊蛰后愈发湍急。三十六岁的施润泽蹲在青石桥边,望着手里那匹刚织好的素纱微微出神。他的指腹摩挲着纱面,感受着经纬交织的细腻触感,仿佛能看见妻子杨氏在织机前昼夜不停的身影。
"阿爹!"七岁的儿子施庆突然从巷口跑来,"娘让我喊你回去吃饭。"
施润泽这才惊觉日头已过中天,忙将素纱小心叠好收入竹篮。转身时瞥见对岸绸缎庄的幌子在风中摇晃,想起年前被王员外克扣的工钱,心中不禁一沉。去年苏州府遭遇蝗灾,养蚕户十室九空,施润泽夫妇拼死保住了三亩桑田,却不想织出的绸缎被粮商压价七成收购。
"庆儿,"他牵着儿子的手往家走,"等爹把这匹纱卖了,给你买糖人可好?"
施庆眼睛一亮,却又懂事地摇头:"阿爹,我不要糖人。娘说要给弟弟攒奶粉钱。"
施润泽喉咙发紧,摸了摸怀里那枚准备典当的银簪。这是杨氏的陪嫁,本打算留着给女儿当嫁妆,如今却不得不拿出来应急。巷口的老槐树落下几片新芽,他抬头望着斑驳的树影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"这位小哥留步!"
回头望去,只见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跑来。他腰间挂着个沉甸甸的钱袋,额头布满汗珠,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徽州口音:"敢问小哥可是本地人?"
"正是。"施润泽打量着对方,"这位客官有何贵干?"
男子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:"我乃徽州茶商汪直,前来贵地收购蚕丝。不想在滩阙渡口迷了路,还望小哥指点一二。"
施润泽接过地图,发现上面用朱砂标记着几个地名。滩阙渡口位于青龙江下游,是连接苏州与湖州的重要水驿。他正要开口,却见汪直的钱袋突然滑落,数十枚铜钱滚落在青石板上。
"哎呀!"汪直慌忙弯腰捡拾,施润泽也帮忙将铜钱收拢。当他把钱袋递还时,指尖触到袋口的硬物,竟是块成色极好的银锭。
"多谢小哥!"汪直系好钱袋,从怀中掏出个小银锭塞过来,"小小谢意,不成敬意。"
施润泽忙不迭推辞:"举手之劳而已,怎敢受此重礼?"
两人推让间,施庆突然指着远处惊呼:"阿爹快看!"
只见青龙江对岸浓烟滚滚,隐约传来救火的呐喊。汪直脸色大变:"不好!怕是我雇的商船出事了!"说罢拔腿就跑。
施润泽抱着竹篮紧随其后,心中疑惑:这茶商怎会如此慌张?转过街角时,他忽然被人拽进小巷。回头一看,竟是绸缎庄的账房先生周德贵。
"施老弟,"周德贵压低声音,"王员外让我传话,你去年欠的二十两银子,若再拖下去..."
施润泽握紧竹篮的手微微发抖:"周先生,能否再宽限些时日?等这批纱卖了..."
"哼,"周德贵冷笑一声,"苏州府今年新开了三家机房,王员外说你若还不上钱,就拿织机抵债!"
话音未落,巷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两人探头一看,只见汪直倒在血泊中,几个蒙面人正撕扯他的衣襟。
"抢劫啦!"施润泽大喊着冲出去,却被周德贵死死拉住。
"别多管闲事!"周德贵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,"没听见刚才那些人操着湖州口音?怕是漕帮的人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