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喊人,声音却像被风吞了。情急之下,他扑向自己的躯体,只觉得一阵剧痛,再睁眼时,竟骑在了匹黑马上,手里还握着柄绣春刀——正是当年断刃后,他让人熔了重打的那把。低头看看,脖子上还是空的,但铠甲却完好如初,腰间的玉带泛着微光,上面的“蓟”字纹清晰可见。
从此,每到月黑风高的夜里,蓟州卫的百姓总能看见个无头的甲士在街巷巡逻。他的马走得很慢,蹄铁敲在青石板上“嗒嗒”响,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“叮当”轻颤。有人胆大,偷偷跟着他,发现他会在每个更棚前驻足,用刀柄敲敲漏了的灯笼;看见醉汉倒在巷子里,就用刀鞘轻轻推醒;遇到关门不紧的人家,便用刀尖挑上门闩。
万历二十三年,新来的知州大人听说了无头将军的事,硬说这是“妖邪惑众”,派了三班衙役夜里埋伏。承恩照常巡到城隍庙前,忽然听见弓弦响,一支弩箭射来,竟穿过了他的胸口。衙役们举着火把冲出来,却见那骑马的身影慢慢转身,空荡的脖颈处突然腾起股白气,化作张模糊的人脸,怒目圆睁。领头的班头当场吓瘫,回去后高烧三日,逢人就说:“那将军的甲胄上,全是刀砍的痕迹,分明是具战尸啊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百姓们却不怕他。西街的王婆婆说,有回她孙子半夜发烧,她跪在门口求告,将军竟下马用刀鞘碰了碰孩子的额头,第二天烧就退了。南门的更夫老周发现,将军每次经过老槐树,都会停很久——那棵槐树是承恩当年和弟兄们亲手栽的,树干上还留着道刀疤,是张顺调皮时砍的。
崇祯年间,清兵入关,蓟州卫遭了难。乱兵冲进城那日,百姓们躲在城隍庙,忽然听见城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。有人从门缝里看见,月光下一员无头大将骑马立在城头,手中绣春刀寒光闪闪,竟让清兵的箭雨在半空停了一停。等天亮后,人们发现城头的箭杆上都缠着白气,像被霜打过的芦苇,软软地垂着。
康熙年间,有个叫陈廷敬的御史来蓟州查案,住在城隍庙旁的客栈。夜里听见“嗒嗒”的马蹄声,便披着衣服跟了出去。只见那无头将军停在荒草丛生的百户所遗址前,腰间的玉带扣突然发出微光,竟在地上投出段影像:年轻的承恩正教弟兄们练刀,张顺笨手笨脚地摔了个屁股蹲,惹得众人哄笑。
陈御史后来在《蓟州杂记》里写道:“其甲胄有‘万历十年’字样,殆嘉靖间旧物也。观其夜巡,凡桥梁倾颓、街巷积水处,必以刀画记,次晨必有里正率人修补。或谓其魂系卫所,犹念军户之苦,故徘徊不去。”
直到民国初年,蓟州修城墙时,工人们在地基里挖出具骸骨,颈骨处有刀砍痕迹,腰间还别着个玉带扣,刻着“蓟州卫李”。消息传开,百姓们自发凑钱,在城隍庙旁建了座“无头将军庙”,庙里没有神像,只供着副锁子甲,甲胄前的香案上,永远摆着碗热粥——那是给夜里巡城的将军备的。
如今蓟州的老人说起这事,还会指着城墙上的阴影说:“看见没?那骑马的影子,脖子处总比别人矮半寸,可腰板挺得比谁都直。每逢阴雨夜,还能听见他叹气呢,像是可惜当年没把屯田的账算清楚,又像是惦记着哪个弟兄的孩子没吃饱饭。”
至于那将军的头颅去了哪儿,说法就多了。有人说阿古达后来被明军所杀,头颅挂在辽东的城墙上,承恩的魂魄曾去寻过,却见自己的头早被野狼啃得只剩白骨,于是含着那白骨飞回蓟州,埋在了老槐树底下。也有人说,将军根本没想要回头颅,他说:“身子守着城墙,脑袋丢了就丢了吧,只要百姓睡得安稳,我这魂灵,便是长了十个头,也愿意砍下来换。”
每当月上柳梢,蓟州的老人们总会在门口点盏灯,不是怕黑,是给那位永远在巡城的无头将军照个亮。灯影摇曳中,仿佛又看见那匹黑马踏过青石板,铠甲的碰撞声混着更漏声,成了这座古城最温柔的夜曲——原来有些魂灵,即便没了头颅,也能把忠勇刻进城墙的砖缝里,把牵挂融进百姓的炊烟中,一守,就是几百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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