赶到府城时,城门刚开。王顺拽住一个挑水的老汉打听,才知道清虚观的观主玄玑子昨日去了兰溪。他咬了咬牙,摸出怀里仅剩的碎银,在街角买了张符纸,又向卖炊饼的婆子讨了碗热水,就着符灰喝下去——这是村里老人说的土法子,能暂时辟邪。
回到梧桐村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远远看见村口聚着不少人,祠堂方向飘着浓烟。王顺心里一紧,跑近才发现,自家的屋子被围了起来,几个汉子正举着松明火把往房顶上扔,秀娘变的三花猫蹲在树梢,尾巴扫过枯枝,发出“簌簌”的响声。
“住手!”王顺大喊着冲进去,被张伯一把拉住:“顺哥儿你疯了?这妖怪已经害了五个姑娘,再不动手全村都要遭殃!”他指着火堆,眼里泛着泪光,“老陈家的巧儿今早咽气了,脖子上两个血窟窿,连精血都被吸干了!”
浓烟中,三花猫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,从树梢跃下,直扑王顺。众人惊呼着后退,王顺本能地举起猎刀,却在刀刃即将落下时看见,猫眼里闪过一丝痛楚,像极了秀娘平时受委屈时的眼神。
“秀娘!”他大喊一声,猎刀“当啷”落地,张开双臂抱住扑过来的花猫。花猫的爪子在他肩膀上划出几道血痕,却没有下死力,只是用脑袋拼命蹭他的胸口,喉咙里发出似哭似叫的声音。
“顺哥儿你找死!”有人举着火把要烧,却被周瞎子拦住:“且慢!听说这猫妖若对人动了真情,便会自破妖丹。你们看它尾巴尖的荧光,比刚才暗了许多。”
王顺低头,看见花猫腹部的毛发下,有个肉瘤般的凸起在蠕动,正是秀娘原本怀孕的位置。花猫忽然抬头,冲他“喵”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哀婉,接着猛地咬住自己的尾巴,绿色的血珠滴落地面,腾起阵阵白烟。
“别!”王顺想阻止,却见花猫的身体渐渐缩小,变回秀娘的模样,只是面色苍白如纸,腹部平坦,哪还有半分身孕的痕迹。她睁开眼,眼里的白雾已经消散,满是泪水:“官人,对不起......”话没说完,就晕了过去。
后来,清虚观的道长来了。他说这只三花猫本是北山修炼百年的灵猫,因误食了山精的内丹才心性大乱,专吸孕妇精血想化形为人。但在与秀娘的相处中,渐渐生出了人性,最后关头竟自毁内丹,救了秀娘的性命。
“妖也好,人也罢,情之一字,最是难测。”道长临走前,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秀娘,“她体内的妖气已散,但元气大伤,怕是再难有孕了。”
王顺坐在床边,握着秀娘的手,发现她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绿色的印记,像片小小的猫耳形状。秀娘醒后,对之前的事记得模模糊糊,只说梦见自己在竹林里走了很久,有个穿青衫的公子给她摘了颗野果,吃下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冬至那天,梧桐村的晒谷场上堆着新收的稻谷。王顺背着竹篓往家走,看见秀娘正蹲在院角给那只三花母猫喂食,小猫“喵喵”叫着蹭她的手心。秀娘抬头看见他,笑着招手:“快来看看,阿花生了三只小崽子,毛色像极了咱们去年晾在屋檐下的柿饼。”
阳光穿过院角的老梅树,落在秀娘发间,像撒了把碎金。王顺忽然想起新婚那年,两人在山神庙前许下的愿:“不求大富大贵,只求平安喜乐,子孙满堂。”如今孩子没了,却多了只通人性的花猫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?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他走过去,伸手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,秀娘忽然指着最活泼的那只:“你看它眼睛,绿莹莹的像不像夜明珠?就叫它‘小铃铛’吧,以后让它给咱们守院子。”
北风从北山吹下来,带着点雪粒子。灶间的火塘烧得正旺,锅里的山药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王顺看着秀娘忙碌的身影,忽然觉得,所谓岁月静好,不过是身边人在,灶火在,哪怕有过妖怪作祟,有过生死难关,只要两人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,就比什么都强。
后来,梧桐村的人渐渐忘了那只金华猫。只有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还有人说看见北山腰上,有只三花猫蹲在老松树上,尾巴尖泛着淡淡的荧光,像是在眺望山下的灯火。而王顺和秀娘,依旧过着他们的日子,春种秋收,养猫喂鸡,只是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——有些遗憾,终将被生活里的细碎温暖慢慢填满。
光阴流转,转眼间十年过去。正德年间的某个秋日,王顺坐在门槛上磨猎刀,听见院外传来喧哗声。抬头看去,只见个青衫少年领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,正挨家挨户讨水喝。那少年腰间挂着个铜铃铛,走起来“叮当”作响,模样竟与当年秀娘梦里的青衫公子有几分相似。
“老伯,能给碗水喝吗?”少年走到王顺跟前,弯腰作揖,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内侧一片淡绿色的印记,像片小小的猫耳形状。王顺心里一惊,忽然听见西厢房传来“喵”的一声,正是已经十岁的小铃铛,正趴在窗台上,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。
秀娘端着木盆从灶间出来,看见少年的瞬间,木盆“咣当”落地。少年抬头,与她对视,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:“阿姨,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
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老梅树的枝桠发出“吱呀”声响。秀娘看着少年手腕上的印记,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,怀里那只自毁内丹的花猫,还有它临终前那声带着歉意的“喵”叫。她忽然笑了,眼角泛起泪光:“是啊,我们见过的,在很久很久以前,在北山的竹林里。”
少年摸了摸手腕,有些困惑。小乞儿趁机抓起木盆里的玉米饼就啃,嘴角沾着碎屑,冲秀娘咧嘴笑。王顺站起身,拍了拍少年的肩膀:“进屋吧,灶上还热着南瓜粥。”转身时,他看见秀娘正蹲下来给小乞儿擦脸,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白发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那年霜降夜里,屋脊上那只花猫尾巴尖的荧光。
有些故事,就像北山的云雾,看似散了,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又轻轻拢在一起。而生活,就像灶间的火塘,只要有人用心添柴,就永远烧得旺旺的,暖着每一个晚归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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