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觉,日头已偏西,茶楼里盏起了灯。周复正欲收惊堂木,忽见楼梯口转上个人来,是个戴斗笠的老者,腰间挂着个铜铃,走起路来叮当响。老者径直走到周复桌前,沉声道:“小哥可曾听说过南京城隍庙的‘判笔借寿’?”
周复眼中一亮,忙起身让座:“老伯请坐,在下正欲听您讲讲这等奇事。”老者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,目光却如炬:“弘治年间,我在南京做货郎,常宿在城隍庙的偏殿。有夜子时,忽听得正殿传来争吵声,我从门缝里望去,只见判官握着生死笔,与个青衫书生争得面红耳赤。”
那书生跪在蒲团上,头叩得山响:“大人,我娘才五十岁,生平未做过恶事,为何要遭此横祸?”判官将生死簿往桌上一拍:“阳寿天定,岂是你能强求?”书生却不肯起身:“若大人不肯改簿,小人愿以十年阳寿换我娘三年光阴!”
周复听得入神,老者继续道:“正僵持间,城隍爷从后殿出来,竟抬手拍了拍书生的肩:‘难得你一片孝心,且容我等破例一次。’说着便让判官取来朱砂笔,在生死簿上圈了又圈。书生大喜,正要谢恩,城隍爷却叹了口气:‘阳寿可借,因果难消,你需在这城隍庙守香三年,每日为枉死之人超度,方可抵消这改命之过。’”
老者说到此处,从袖中摸出个旧铜铃:“后来我才知道,那书生是应天府的秀才,姓陈。他娘得了急症,药石无灵,他便夜夜来城隍庙求告。守香三年间,他白天读书,夜里替人写超度文,竟真让他娘多活了三年。第三年冬至,他娘无疾而终,他却在守灵时看见城隍爷的皂隶来接他,说‘借寿之期已到,该去阴司销账了’。”
茶楼里一片唏嘘,老者却笑了:“列位莫要难过,那陈秀才到了阴司,判官见他孝心可嘉,竟将他的名字从‘短命簿’移到了‘福寿簿’上。后来我路过应天府,听说他活到七十岁,子孙满堂——可见这天地间,最硬的是人心,最暖的也是人心啊。”
老者说完,起身告辞,铜铃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口。周复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自己搜集的志怪笔记里,也有几则关于“借寿”的记载,却不及老者讲得这般鲜活。他摸了摸腰间的青布锦囊,里面的残页又多了几行小字:“弘治八年,应天府陈生借寿,城隍爷允之,判笔朱砂留痕三载……”
四、镜中仙
夜色渐深,茶楼里的茶客已散了大半,只剩几个常客围在周复桌前,等着听最后一个故事。周复笑了笑,从锦囊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,镜面蒙着层薄灰,边缘刻着些难懂的符文:“这故事,便与这面镜子有关,说的是正德初年,杭州府的一桩镜中奇事。”
杭州城西有户姓杨的人家,女儿阿雪年方及笄,生得如花似玉,尤其爱照镜子。她房里摆着七面铜镜,从早到晚照个不停。一日清晨,她对着新得的菱花镜梳妆,忽见镜中自己的嘴角勾起抹冷笑,眼尾竟多了颗红痣——可她左脸本是光洁的。
“阿雪吓得摔了镜子,碎片落地时,竟听见镜中传来女子笑声:‘小娘子生得美,不如让我借副皮囊如何?’”周复说着,指尖轻轻擦过铜镜,“当晚,阿雪梦见自己走进镜中世界,只见亭台楼阁皆倒悬,桃花树上开着黑色的花,有个穿白裙的女子背对着她,长发垂地,正是镜中所见的模样。”
那女子转身时,阿雪惊得差点叫出声——她的脸竟与自己一模一样,只是眼尾多了颗红痣,嘴角挂着诡异的笑。“女子伸手要摸她的脸,指尖刚碰到她的额头,阿雪便觉一阵刺痛,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片桃花瓣,花瓣上还有血丝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杨家请了无数道士做法,都拿那镜中女子没办法。直到有天,来了个云游的尼姑,手持佛珠站在镜前叹道:“这是镜中仙夺舍,需寻得镜灵的本体方可破解。”尼姑让阿雪将七面镜子摆在天井,正午时分,阳光穿过镜片,在地上投出个菱形光圈,光圈中央竟浮出块刻着符文的青铜镜胚。
“尼姑说,这镜胚是百年前匠人用自己的血铸的,镜灵得了人气,便想夺人躯体。她让阿雪对着镜胚念了段咒文,只见镜中女子忽然跪地痛哭,说自己被困在镜中百年,见阿雪生得像自己生前的模样,一时起了贪念。”周复说到这里,轻轻吹了吹铜镜,“后来尼姑将镜胚埋在西湖边的柳树下,阿雪再照镜子时,镜中只有自己的笑脸,再无那红痣女子的影子。”
故事讲完,周复将铜镜收入锦囊,茶客们也纷纷起身告辞。临下楼时,那个穿皂衣的商人忽然回头问:“周先生,您讲了这么多妖鬼狐怪,可知这世间最可怕的究竟是啥?”
周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,嘴角勾起抹淡笑:“是人心啊。妖邪虽恶,终有破解之法,可人心若起了贪嗔痴,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渡啊。”
惊堂木“啪”地一声响,茶楼里的灯火次第熄灭,只有护龙街上的灯笼,还在夜色里明明灭灭,像极了那些散落在民间的奇闻异事,总在不经意间,照亮人心深处的某个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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