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州民间志

明朝那些事52《宫女夜哭》(2 / 2)

此后每到初一十五,秋兰都会来松雪斋,有时请陈维崧代写家书,有时只是坐着听他念《明史》。她说起坤宁宫的地砖,每块都刻着莲花纹,说起皇后娘娘用凤仙花染指甲,说起腊月里宫墙根下堆的雪狮子,说着说着就笑了,笑着笑着又掉眼泪。陈维崧发现,她从来不说逃出宫后的苦,不说卖豆腐的男人病死了,不说自己被坊官讹诈,只说宫里的事,像个守着破瓷瓶儿的人,把碎了的念想一片片粘起来。

直到有年惊蛰,秋兰没再来。陈维崧去西直门外打听,才知道卖豆腐的院子早就空了,邻居说腊月里来了场伤寒,那姓秋的姑娘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,临死前还攥着块带血的素绢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半朵莲花。书生回到松雪斋,翻出秋兰留下的碎银,发现每块银角上都刻着极小的“坤宁”二字,是用绣花针一点点凿的,边角都磨得发亮。

那晚,他梦见秋兰站在槐树下,手里捧着封没写完的信,衣摆上沾着露水,像刚从宫里值夜回来。“公子,”她笑了笑,鬓角的银簪闪了一下,“奴家走了,可心里总惦记着娘娘的护甲,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...要是将来你见着了,替奴家说句,秋兰没给主子丢脸...”话没说完,就被一阵冷风吹散了,只留下满地的槐叶,每片上都凝着水珠,像谁掉的眼泪

一百多年后,乾隆爷下江南带回个琉璃屏风,要摆在景仁宫。负责陈设的老太监王福海,在殿后夹道的青砖缝里,发现了半截鎏金护甲,红宝石早没了,只剩刻着缠枝莲的金片,边角卷着,像朵被揉烂的花。

“这不是前明的东西么?”王福海哆哆嗦嗦地捧着护甲,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抽气。回头一看,是新来的小宫女巧儿,正盯着护甲发愣,眼眶通红。“公公,这护甲...奴婢见过。”巧儿声音发颤,“小时候在通州,听奶奶说过,前明有个宫女,逃出宫时带着皇后的护甲,后来病重时把它埋在了煤山脚下,说是要给主子守灵...”

王福海心里一惊,想起宫里的老传说,说每到月黑风高,景仁宫的夹道里就有女子哭声,像在找什么东西。他仔细看那护甲,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“秋兰”二字,笔画歪斜,像是用指甲刻的。当晚值夜时,他抱着护甲坐在廊下,月光照在青砖上,突然看见个影子从墙角飘过,穿的正是乾隆朝早没人穿的明制宫装,袖口的残莲在月光下忽明忽暗。

“姑娘可是秋兰?”王福海壮着胆子开口。影子顿了顿,慢慢转过身,脸上苍白如纸,鬓角的银簪缺了半片花瓣:“公公认得奴家?”声音里带着几百年的潮气,“奴家找这护甲找了七十年,原以为早被熔了铸钱,没想到还在宫里...”她伸出手,指尖细长,指甲缝里竟还有淡淡的靛青色,像是刚绣完花没洗手。

秋兰说,自打进了清朝,她的魂灵就被困在宫里,看着红墙换了琉璃瓦,看着太监们换了马蹄袖,看着坤宁宫成了祭神的场所。“去年冬至,奴家看见有个小格格穿着明制襦裙在御花园照相,”她笑了笑,又叹了口气,“可那裙子上的花纹不对,缠枝莲该是左三右五片叶子,她的绣成了对称的,娘娘要是看见,准会说不够雅致...”
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王福海听得入神,忽然想起史书里写,崇祯帝后葬在思陵,后来清廷为笼络人心,重新修缮了陵寝。“姑娘不想去思陵看看主子么?”他问。秋兰摇摇头,鬓角的银簪晃了晃:“奴家是逃出来的,没脸见娘娘。再说了,这宫里的每块砖、每片瓦,都记着奴家的脚印,记着娘娘临了前的眼泪,比坟头的碑还实在...”

说话间,远处传来打更声。秋兰的身子渐渐透明,像被月光泡化了:“公公替奴家把护甲收好吧,等哪天景仁宫重修,把它埋在地基里,就当奴家又回到了坤宁宫,守着娘娘的妆台...”话音未落,她突然看向夹道深处,眼里闪过一丝惊恐:“有人来了!”王福海回头,看见值班的侍卫举着灯笼过来,再转身时,秋兰已经不见了,只有那截护甲躺在青砖上,沾着片新鲜的槐叶,叶尖上凝着水珠,在灯笼光里微微发颤。

后来,王福海把护甲交给了内务府,说是从旧库里翻出来的前朝遗物。没人知道他在景仁宫夹道遇见的事,只知道打那以后,每当有宫女在夹道里看见穿明制宫装的影子,就会想起老太监说的,那是前朝的“守宫魂”,守着宫里没说完的故事,守着红墙下埋着的、没敢说出口的委屈

1926年,故宫对外开放的第三年,有个叫陆婉秋的女记者,跟着“清室善后委员会”来拍老照片。她扛着笨重的相机,在景仁宫的夹道里发现了块特别的青砖,砖面上有浅刻的莲花纹,比别处的砖旧些,像是被人日日摩挲。

“小姐当心,这儿常闹鬼。”带路的老工友低声说,“前朝有个宫女,死了都不肯走,老在这儿哭,说是丢了主子的东西。”陆婉秋笑了笑,她留过洋,不信这些封建迷信,可当镜头对准夹道时,取景器里突然晃过个白影子,袖口绣着半枝莲,惊得她手一抖,照片洗出来后,夹道的墙角真有团模糊的白影,像个人影在低头找东西。

那晚,陆婉秋住在故宫值班室,借着汽灯的光整理资料。刚翻开《清史稿·后妃传》,就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,像有人在数砖缝。她悄悄推开窗,看见个穿月白衫的女子,蹲在景仁宫的台阶上,指尖划过青砖上的莲花纹,嘴里喃喃自语:“第三块砖缝里的青苔该除了,娘娘最见不得脏...第四块砖角缺了,得拿桐油补补...”

陆婉秋屏住呼吸,发现女子的衣饰是明末样式,鬓角插着支断簪,袖口磨得发白,却浆洗得笔挺。“你是...前朝的宫女?”她忍不住开口。女子抬头,眼睛亮得像夜明珠:“姑娘认得奴家的装束?自打民国改了洋装,好些人见着奴家都喊‘妖怪’呢。”她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凄凉,“奴家叫秋兰,坤宁宫当差的,跟着娘娘十六年,连她鬓角有几颗痣都记得...”

陆婉秋掏出笔记本,听秋兰说起崇祯末年的事,说起皇后悬梁前的素白绢衣,说起夹道里的狗洞,说起刘嬷嬷用小刀拼命的样子。“这些年,奴家看着宫里的人来了又走,”秋兰摸着青砖上的莲花纹,指尖拂过砖缝里的青苔,“民国二年,有个德国佬来拍照片,把景仁宫的屏风搬到太阳底下晒,晒裂了榫卯,奴家急得直哭,那屏风还是万历年间的老货,娘娘摸过的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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