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州民间志

明朝那些事77《西厂妖眚案》(2 / 2)

“督主明鉴,小人只是个捕快,奉命查案而已。”他拼命让声音平稳,“西城坊的死者,脖颈处的齿印三排,而犬齿只有两排,分明是人用三排假牙咬出来的。那‘眚’字的末笔带颤,说明死者临死前右手受伤,却用左手写了字——小人斗胆猜测,这是死者在指认凶手。”

汪直的眉梢微挑。他示意下属打开匣子,里面是十几个青面鬼面具,每个面具的齿部都嵌着三排铁钉。王顺的后背撞上钉板,却感觉不到疼,只是盯着那些面具上的槐树叶花纹——和百户袖口的一模一样。

“继续说。”汪直的声音里多了丝兴趣。

“三个月前,京城开始流传‘妖狐夜出’的传闻,每次案发后,西厂都会抓‘妖人’归案,少则三五个,多则十几人。”王顺咽了口血沫,“可小人查过,这些‘妖人’都是无亲无故的百姓,有的是乞儿,有的是孤寡老人。而真正的凶手,每次都会留下‘眚’字,还有半片槐树叶——这槐树叶,是西城坊百年老槐的叶子,而老槐树下,就是西厂的暗桩。”

地牢里静得能听见水滴声。汪直忽然笑了,笑得像个孩子,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:“好个捕快,竟能查到这里。你可知,这‘妖眚案’本就是咱家设的局?当今圣上担心妖人惑众,咱家不过是借‘妖眚’之名,抓些不安分的百姓,让京城的人知道,西厂的缇骑,比妖狐更可怕。”

他走近王顺,指尖划过那些青面鬼面具:“至于这三排齿印,不过是让狱中的犯人戴上假牙咬的——那些犯人,都是欠了咱家银子的。他们咬一个人,就能抵十两银子,你说,他们能不乐意?”

王顺的胃里翻江倒海。他终于明白,为何每次案发后,西厂都能迅速抓到“妖人”,为何那些“妖人”在公堂上都乖乖认罪——原来他们不是不怕死,而是想换家人一条生路。

“那陈老七……”他的声音在抖。

“陈班头?”汪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,“他昨日去了槐树胡同,撞见咱家的人在给‘妖人’分发面具。你说,咱家能留他活口吗?”他忽然盯着王顺的眼睛,“不过你很聪明,比陈班头聪明。你若肯归顺咱家,做西厂的缇骑,咱家可以既往不咎,还能让你妻子做女官,如何?”

地牢的烛火在风里摇晃。王顺想起父亲临刑前,眼中倒映的天空,蓝得让人心碎。他想起秀娘在嫁衣下颤抖的指尖,想起陈老七总把炊饼掰成两半,自己吃硬的,把软的塞给他。此刻,他看着汪直腰间的猫眼石,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,忽然笑了。

“督主可知,今日是四月初八,佛诞日?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今早秀娘还说,要去大慧寺给我求平安符。她不知道,我早就给她求了个护身符,是用她绣的梨花瓣做的,放在咱们床头的香囊里。”

汪直的脸色变了。他听见王顺继续说:“西城坊的‘眚’字,是死者用左手写的,而左手,是握护身符的手。他们想告诉世人,真正的灾异,不是妖狐,是戴着青面鬼面具的人,是让百姓不敢抬头的‘眚’。”

铁门突然被撞开。一个缇骑冲进来,附在汪直耳边低语。汪直的脸色骤冷:“什么?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住了槐树胡同?还有,刑科给事中上书弹劾咱家纵容妖人作案?”他猛地转身,踢翻了装面具的匣子,“王顺,你早就把证据给了五城兵马司?”

王顺看着散落满地的槐树叶,想起今早翻墙回家时,塞进秀娘绣绷里的那半片带血的叶子——上面有西厂暗桩的印记。他知道,秀娘看见后,会把它交给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表哥。
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督主,百姓的眼睛,不是青面鬼面具能遮住的。”他忽然觉得很累,靠在钉板上,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“就像这地牢的烛火,哪怕被风吹得摇晃,也灭不了。”

汪直盯着他,忽然抽出腰间的绣春刀。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却在即将落下时,被一声“圣旨到”喝住。地牢里的人纷纷跪下,王顺看见刑部侍郎捧着圣旨走进来,上面明明白白写着:“西厂提督汪直,着即停职,妖眚案移交三法司会审。”

秀娘被救出女牢时,鬓角的银簪不见了,却紧紧攥着个香囊。王顺接过香囊,里面掉出半片槐树叶,还有张纸条,是秀娘用牙咬着写的:“老槐树洞有账册,记着被卖去岭南的百姓名单。”

三法司会审那天,王顺站在刑部大堂外,看见槐树胡同的老槐树被连根刨起,树洞里堆满了账册,每一页都记着“妖人”的姓名、籍贯,还有领银子的缇骑名字。当念到陈老七的名字时,上面写着“领银十两,咬断张货郎喉管”——但王顺知道,陈老七的佩刀还没出鞘,他的账册,是被人伪造的。

案子结了,汪直被调去南京,西厂暂时关闭。但王顺知道,这不过是暂时的平静。就像护城河的水,表面结冰,底下的暗流从未停止。秀娘的绣绷上,那枝梨花终于绣完了,雪白的花瓣上,绣着小小的“眚”字——不是灾异,是“目”见众生。

成化十四年春,京城又流传起新的歌谣:“青面鬼,槐叶黄,西厂门,血成河。百姓眼,看得穿,妖眚原是人心恶。”王顺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站在城墙上,看见远处的西厂衙门正在拆除,拆下的青砖被百姓搬回家砌墙,每块砖上都刻着小小的“眚”字,像是刻进了骨头里的印记。

秀娘递来一块炊饼,温热的麦香混着槐花的甜。儿子伸手去抓饼上的芝麻,咯咯地笑。王顺忽然想起陈老七临终前的眼神,想起地牢里的烛火,想起那些被刻在墙上的“眚”字。他知道,有些事,百姓会记得,就像槐树每年都会开花,就像护城河的水,永远流向远方。

暮色里,有人推着独轮车经过,车上堆着从西厂拆下来的飞鱼纹砖。砖缝里嵌着半片枯黄的槐树叶,在春风里轻轻颤动,像是一声未说完的叹息。而城墙下的巷子里,秀娘正教儿子念:“目生为眚,目明为光。”童声清脆,惊飞了檐角的麻雀,也惊散了最后的暮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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