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惊鸿客

天阶夜色凉如水(1 / 2)

悦来客栈的大厅里,灯笼高挂,将木质桌椅映照得泛着暖光。

大堂内炭火正旺,松木燃烧的清香混着酒菜香气萦绕在梁柱之间。三三两两的客商围坐闲谈,跑堂的小王端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在桌椅间灵活穿行。

靠窗的方桌前,陆昭阳一袭胭脂红织金襦裙,外罩月白纱罗半臂,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。她指尖轻叩青瓷茶盏,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楼梯方向。茶汤映着灯火在她眸中流转,像两汪浸了琥珀的深潭。

"小...小姐。"许义别扭地扯了扯杏色襦裙的袖口,声音压得极低。他发髻上两朵绢花随着动作轻颤,腰间却还习惯性地按着根本不存在的佩刀位置。"那人怎么还不下来?"

陆昭阳以团扇半掩面,扇面上绣着的折枝梅恰好遮住唇角微妙的弧度:"急什么。"她指尖在檀木桌面上轻轻一划,"鱼儿总要闻够饵香。"

话音刚落,楼梯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。靛蓝色织锦袍角先映入眼帘,接着是腰间悬着的羊脂白玉佩——成色极佳,雕着精细的松鹤纹。林子谦手持泥金折扇缓步而下,发髻用青玉簪束得一丝不苟,面如冠玉,端的是一派江南贵公子气度。

他的目光扫过大堂,在触及那抹红衣时骤然亮起。折扇"唰"地合拢,三步并作两步走来,衣袂带起一阵淡淡的沉水香。

"柳小姐。"林子谦拱手行礼时,袖口露出半截象牙扇骨,"不想竟又巧遇,原来柳小姐也住在这里。"他眼角微微弯起,笑意却未达眼底,像浮在冰面上的日光。

陆昭阳指尖在团扇骨上轻轻摩挲。晨起时还隔着窗棂望见她梳妆,此刻却说什么"巧遇"。她垂下眼睫,刻意让声音染上三分惊喜:“是呀,一来长安城便住在此处了。”

林子谦不等相邀便撩袍落座,腰间玉佩撞在桌沿发出清脆声响。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昭阳,"小姐若不嫌弃,不如一起用晚膳?"

没等陆昭阳回答又接着道:"天字三号房推窗可见曲江,柳小姐若有雅兴......"

"清语。"陆昭阳用团扇轻拍许义手臂,打断这露骨的邀约,"去让厨房添道醋芹。"她转向林子谦时,颊边恰到好处地浮起薄红,"公子见谅,我这丫鬟自小在扬州长大,听不得长安口音。"

许义咬着后槽牙起身,杏色裙摆甩出个凌厉的弧度。走出两步又折返,故意将茶壶重重放在林子谦面前,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汤。

林子谦笑容僵了僵,很快又恢复如常。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推过来:"昨日见小姐发间素净,正巧得了对南海珠花......"

珠光从锦囊缝隙泄出,映得桌面一片莹白。陆昭阳余光瞥见柜台后掌柜倒吸冷气的表情——这等品相的南珠,在长安西市能换半间绸缎庄。

"太贵重了。"她将锦囊推回去,指尖在桌面不着痕迹地一捻。珍珠表面滑腻异常,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,不似寻常海珠。

林子谦忽然倾身向前,沉水香混着某种草药气息扑面而来。他压低声音:"宝剑赠英雄,明珠......"

"小姐!"许义端着青瓷碟旋风般冲回来,醋芹碧绿的汁液差点泼在林子谦袖口,"厨下新蒸了蟹粉包子,您最爱吃的。"他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,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。

陆昭阳接过瓷碟,趁机与林子谦拉开距离。窗外更鼓声隐约传来,二楼雅间突然爆发出哄笑,有胡姬的银铃声混着酒盏碰撞的脆响。她借着举箸的动作,目光扫过对面茶楼——雕花窗棂后,许延年一袭靛青圆领袍,正与扮作伙计的周寺正低声交谈。似是心有灵犀,他忽然抬眼望来,眸色比夜色还深。

"柳小姐?"林子谦的折扇在她眼前轻晃,"可是这醋芹不合口味?"

陆昭阳回神,夹起一截碧绿的芹茎:"想起家母说过,正月吃芹寓意勤勉。"她小口咀嚼,任由芹菜的苦涩在舌尖蔓延。这味道让她想起医仙谷的清晨,师父总爱在粥里撒一把野芹。

林子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目光始终停留在陆昭阳身上:"柳小姐从扬州来,不知是哪家闺秀?"

"家父做些丝绸生意,不值一提。"陆昭阳轻摇团扇,"林公子既是游学,想必学问极好?"

林子谦谦虚一笑,随即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诗词歌赋。陆昭阳装作认真聆听,时不时点头附和,心中却在分析他的言谈举止——此人确实博学,但某些典故明显记错,不像是正经读书人。

"小姐这身红衣..."林子谦话锋一转,"与杭州的晚霞一样美。"

陆昭阳团扇后的唇角微勾——又来了,对红衣的执念。"林公子过奖。家母常说女子穿红显得精神,所以我常备几身。"

"林公子为何总问这个?"团扇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。陆昭阳注意到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,指节泛白。

林子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:"令堂高见。红色...最是动人。"
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许义端着菜肴回来,恰好听见这句,差点把盘子扣在这登徒子头上。他重重地将菜碟放在桌上:"小姐,菜齐了。"

这顿晚膳吃得暗流涌动。林子谦不断献殷勤,又是布菜又是斟茶;陆昭阳则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,偶尔回应几句;许义站在一旁,眼睛瞪得像铜铃,恨不得用目光在林子谦身上戳几个洞。

"听闻长安西市的胡商最近来了批波斯舞姬,"林子谦状似无意地说,"明日小姐可有兴趣同去一观?"

陆昭阳正要回答,许义突然插嘴:"小姐,明日不是约了李夫人赏花吗?"

林子谦脸色一沉,随即又挂上笑容:"那后日如何?"

"清语,"陆昭阳轻声道,"去把我房中那盒龙井取来,请林公子品鉴。"

支开许义后,她故作羞涩地低头:"林公子盛情,本不该推辞。只是初来长安,家中嘱咐不可随意..."

"是在下唐突了。"林子谦连忙道,"不如这样,明日我去城南的牡丹园,若是有缘,或能遇见小姐?"

陆昭阳心中一动——城南牡丹园正是第三位受害者常去的地方。她假装思考片刻,轻轻点头:"若天气晴好,或许会去。"

许义捧着茶盒回来时,见两人相谈甚欢,急得直跺脚。他重重地咳嗽一声:"小姐,夜深了,该歇息了。"

陆昭阳顺势起身:"林公子,今日就到这里吧。"

林子谦连忙站起,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:"一点薄礼,还请小姐笑纳。"

陆昭阳接过,打开一看是支金镶玉的簪子,做工精细,价值不菲。"这太贵重了..."

"宝剑赠英雄,美玉配佳人。"林子谦目光灼灼,"小姐若不收,便是看不起在下了。"

陆昭阳只好道谢收下,带着许义转身上楼。回到客房,她立刻将簪子放在桌上,取出手帕垫着才仔细检查。

"这登徒子!"许义气得直跳脚,"一看就没安好心!"

陆昭阳用银针试探簪子各处:"没毒,也没机关。"她皱眉思索,"但他为何对穿红衣的女子如此执着?"

许义撇撇嘴:"说不定是个色中饿鬼,就喜欢红色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