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耶玳,苗语,我们的根

第10章 第一份善意(2 / 2)

"好香啊!"她把脸贴在木材上,"像圣诞树的味道!"

苗族孩子们面面相觑,显然没听过圣诞树这个词。吴晓梅蹲下身解释:"就是城里人过洋节摆的松树。"她转向杨股长,"吃过饭再走吧?野菜粥马上好。"

杨股长看了看手表,又看了看女儿发亮的眼睛,终于松口:"那就简单吃点。"

这顿"简单"的晚饭吃了整整两小时。起初杨股长还用纸巾反复擦拭竹筷,后来干脆学着阿公的样子捧着碗喝粥。他的女儿丫丫和苗族孩子们挤在一条长凳上,小口喝着吴晓梅特意加糖的粥。
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"其实局里很重视村小危房改造。"杨股长第三碗粥下肚后,语气软化了许多,"但今年受灾面太大......"

"理解。"吴晓梅给他添了勺腌蕨菜,"所以我们先自己动手。"

月光照亮操场时,吉普车终于发动了。丫丫趴在车窗上喊:"爸爸答应下星期送新课本来!"孩子们追着车跑出老远,直到尾灯消失在山路拐角。

阿公往火堆里添了根柴,忽然说了句:"汉人官员的娃,倒是不娇气。"

龙安心看着炭火映照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摸出手机,删掉了那条编辑到一半的、向城里老同事求助的短信。

5.修葺

晨雾还未散尽,锤击声就惊飞了树梢的麻雀。龙安心站在摇晃的竹梯上,正往房梁钉加固板。每挥一次锤子,尘肺造成的肋间神经痛就像电流般窜过全身。

"左边再高两分!"阿公在下面指挥,手里拽着根麻绳当铅垂线。

龙安心调整着木板位置,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。正当他摸向口袋找纸巾时,脚下竹梯突然一滑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抓住了裸露的房梁钢筋,身体像旗子般在晨风中晃荡。

"接住!"吴晓梅扔上来条粗麻绳。龙安心勉强缠住腰身,被众人七手八脚拽了上来。惊魂未定中,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一把茅草——那是昨天刚铺的屋顶。

"汉人后生骨头轻。"阿公往掌心吐了口唾沫,亲自爬上竹梯,"看我的。"

老人钉木板的动作干净利落,每三下就准确命中钉子头。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下来,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龙安心注意到阿公的解放鞋底已经磨穿,露出用轮胎皮补的补丁。

中午休息时,孩子们在操场上玩"跳房子",用石灰块在夯实的泥地上画格子。龙安心坐在树荫下揉着酸痛的肩膀,看见吴晓梅正在修补破损的课本。她用米汤当胶水,把缺角的书页一页页粘好。

"县里真会送新课本来吗?"他问。

吴晓梅头也不抬:"去年答应给的新黑板,现在还在局里仓库。"她的银耳坠晃了晃,"但丫丫那孩子说话时,眼睛是认真的。"

下午的工作是铺茅草。阿公教他们把晒干的茅草扎成小捆,像鱼鳞般层层叠压在屋顶上。龙安心学得笨手笨脚,不时被草叶划伤手臂。有个小女孩看见了,跑回家拿来瓶紫药水,坚持要给他涂上。

"妈妈说这样好得快。"她踮着脚,小脸绷得严肃。紫色的药水在龙安心手臂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,像幅抽象画。

日落时分,最后一束阳光穿过新铺的茅草屋顶,在教室地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斑。孩子们欢呼着冲进教室,鞋底在夯实的泥地上踏出整齐的节奏。阿公坐在门槛上卷烟,老花镜片上反射着晚霞。

龙安心瘫坐在旗杆台下,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信号了。三条未读短信,都是广州工地同事发的:"老板跑路案开庭了你那份工资可能要不到还回来干吗?"

他删掉短信,抬头看见吴晓梅正在黑板上写字。她踮起脚尖,苗衣下摆露出一截晒黑的腰肢。粉笔灰簌簌落下,像极了父亲当年木工坊里的锯末。

6.夜话

月光把新修的屋顶照得像覆了层霜。龙安心躺在课桌拼成的"床"上,身下垫着吴晓梅带来的苗绣被褥。透过茅草的缝隙,能看见三两颗星星在闪烁。

隔壁教室传来阿公的咳嗽声,时断时续像台老旧的鼓风机。龙安心轻手轻脚走过去,看见老人正就着煤油灯查看脚底的水泡——白天的劳作让那些老茧又磨破了。

"用这个。"龙安心掏出从广州带回来的消炎药膏。

阿公摇摇头,从床头摸出个竹罐:"苗药更管用。"他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体抹在脚上,顿时满屋都是樟脑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气息。

龙安心在对面坐下,课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煤油灯的光晕里,他注意到墙上贴着去年的奖状:"凯寨村小——全县民族教育先进单位"。

"吴老师一个人教所有年级?"

"五个年级,十八个娃。"阿公掰着手指,"语文数学是她,音乐体育也是她。"

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,墙上的影子跟着剧烈摇晃。老人讲起吴晓梅的往事:她是寨子里第一个女高中生,本来考上了州里的师范,因为阿妈生病放弃了。"那丫头倔,自己写信给教育局,要回来当代课老师。"

龙安心想起白天吴晓梅修课本的样子,她抿着嘴,连呼吸都放得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纸页间的知识精灵。

"你呢?"阿公突然问,"大学生为啥回山沟?"

月光移到了窗台上,照亮龙安心放在那里的安全帽——从广州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。他讲了拖欠的工资,讲了分手的女友,最后讲到父亲去世时自己还在工地加班。

"龙老四走前那天,还来学校修过课桌。"阿公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,"他做的榫头,到现在都没松。"
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夜风吹动新铺的茅草,沙沙声像极了父亲刨木头时的声响。龙安心突然觉得胸口发紧,那种感觉比尘肺病发作还要难受。

阿公起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,里面是把锃亮的刨刀:"你爹落在这的。"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金属表面,"现在物归原主。"

龙安心接过刨刀,月光在刃口凝成一道银线。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执意要他去学建筑——那是一个木匠对儿子最朴素的期许。

7.新晨

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时,龙安心已经劈好了三天的柴火。他的手掌又添了三个水泡,但握斧的姿势已经像模像样。操场上的露水还没干,孩子们就陆续到校了,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。

"我家腌的酸鱼!"

"阿妈让带的糯米粑!"

"我挖的野山药!"

礼物很快堆满了讲台。有个小男孩神秘兮兮地拽龙安心的衣角,从书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:"我爸说给你修屋顶用。"打开一看,是半盒生锈的钉子。

吴晓梅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苗衣,发髻上别着银梳。她指挥孩子们把课桌摆成圆圈,开始晨读。稚嫩的童声在崭新的屋顶下回荡:"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......"

龙安心站在走廊上听着,恍惚间觉得这声音比广州塔的灯光秀还要震撼。阿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,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鸟笼——里面是那三只雏燕。

"该教它们飞了。"老人打开笼门,最小的那只扑棱着翅膀落在龙安心肩上。

正午时分,山路上果然出现了那辆吉普车。杨股长扛着两箱课本走来,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丫丫。这次他穿着运动鞋,裤腿还特意卷到了膝盖以上。

"局里特批的。"杨股长擦了擦汗,"还有五十套新课桌下周送到。"

孩子们欢呼着围住课本,像一群发现蜜源的小蜜蜂。丫丫挤在中间,骄傲地宣布:"是我求爸爸把咱们学校排在第一位的!"

龙安心注意到,这次杨股长接过吴晓梅的竹筒杯时,没有先擦拭杯口。

8.归途

夕阳西下时,龙安心背着工具包往家走。包里装着阿公给的药膏、孩子们送的野果,还有那把父亲的刨刀。路过自家菜地时,他惊讶地发现刺梨苗已经长出了新叶,被暴雨打歪的枝干也重新挺直了。

院里的积水还没退尽,水面上漂着几片泡发的茶叶。龙安心挽起裤腿蹚水进屋,发现漏雨的地方已经自行停了——或许是天晴了的缘故。

他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,一页页摊在院子里晾晒。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,形成奇特的水墨画。最后一页还能辨认出他离开广州前写的话:"等拿到工资就......"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。

夜幕降临,蛙鸣四起。龙安心坐在门槛上打磨那把刨刀,金属与磨石摩擦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蝙蝠。月光下,他忽然发现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——那是父亲的名字。

远处传来芦笙的声音,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。龙安心想起明天要帮阿公修谷仓,后天要跟吴晓梅去乡里拉课桌。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的记事本上已经写满了与"凯寨"有关的日程。
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是广州同事发来的消息:"法院判了,老板要赔钱。"龙安心看了会儿,回复道:"帮我捐给工友子弟学校吧。"

夜风吹过新修的校舍方向,带来些许木材的清香。龙安心深吸一口气,发现自己的咳嗽减轻了许多。他摩挲着刨刀上的刻字,第一次觉得,父亲或许从没真正离开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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