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耐下心来,引导太一不聿回忆,“我们第一天路过这里的村庄时,虽然田地荒芜,但还是有许多老人家在田野间拉车犁地,对不对?”
太一不聿点头。
唐玉笺放缓语气,“那这两日,你见到了吗?”
太一不聿一顿。
缓慢摇头。
“没有了,对不对?”唐玉笺抿了抿唇,声音发紧,“第一日我们路过时,这个村落里虽然没有年轻人,但是这些老人家们仍在劳作求生。”
她按住太一不聿的手腕,继续道,“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,那么年迈的老人还要劳作,可是你有没有发现,这个村里不是没有年轻人。”
有,还不算少。
今日就见到许多陌生面孔。
但他们原先去哪了?
出现后又做了什么。
唐玉笺说,“前两日是我错了,我怕影响你行善的积极性,所以即便发现了怪异之处也没有说出来……”
行善本身绝非坏事。
移山开沟、改造土地,太一不聿每一样做得都很好,他改变了这里的地形,让这里的环境更加宜居,不受天灾侵扰,这是不置可否的善事。
然而人世间的事,却要复杂得多。
问题出在太一不聿画出的第一只牛身上,也出现在第一筐由村民送上山来的鸡蛋上。
等到唐玉笺再下山时,看到的瓦舍,门前挂着的腊肉,提前成熟的稻谷,就已经都不对了。
太一不聿垂眸看着自己被按住的手,“你教过我,雪中送炭便是救苦行善……”
“我说错了。”唐玉笺轻声道,“我一心想让你做善事,因为害怕你以后会……”
太一不聿有些意外,没有打断她。
“我知道你在做善事,做善事是对的。但是行善方式的不同,结果往往会谬以千里。”
这话说来复杂。
唐玉笺继续道,"我们可以授人以渔,你劈开山道是对的,让他们可以连通外界,让商队能够通行,你开水渠引来清泉,挖通堵塞之处泄去山洪也是对的,让他们不必再走那么远的山路挑水,也让积水不再淹毁农田。”
她声音一顿,“但他们把你当成直接索求的工具,甚至是跪拜祈求的神仙,那便错了。”
“太一,行善的目的是让人变得更好,而不是让人失去独立生存的能力。”
“一旦尝试过不劳而获,人就再难忍耐艰辛。”
“我们早晚要离开的,但他们还要在这里生活。”
可这些话对于太一不聿来说还是太过遥远。
他百年来一直在宗祠里被人供奉,受人敬畏,献出血肉。
如今只是挥笔,便能让那些人对自己感恩戴德,挥笔便能让凡人奉上满腔赤诚,这原来是错的。
“昨日那老婆婆端来的那碗鸡汤,是她省下的心意,是善意。”
她看向太一不聿,目光柔软下来,“你回馈给她的鸡舍与鸡群,不想老人家孤苦,也是善事。”
但抱着目的接近,杀了最后一头牛送到山上,这不是善意。
是把善意当成了买卖。
“阻止你画牛赠给他们,就是因为他们杀牛,不过是因为看到老婆婆用一只鸡换了一群鸡。”
这话听起来怪异,可转生到这个世上以来,她看过太多。
如果人人都来索求,就不会再努力了,介时她和太一不聿再离开,他们所做的一切便不再是善举,而是成了纵容与恶。
世间最宝贵的是人心,最莫测的也是人心。贪婪如同无底洞,会吞噬人心,永远难以填满。
周遭安静的可怕。
她问,“如果他们发现杀了牛能换神迹,明日就会杀第二头,那没牛可杀了的时候呢?他们会供奉上来什么……”
太一不聿一知半解。
他没有接触过太多民俗典故,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可怕。
唐玉笺不得不想办法跟他说得更明白些。
“这就好像……他们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聚宝盆。”
“今日扔进去一只鸡,明日就回得来一群鸡。”
“今日扔进一头牛,明日就能得回十头……”
太一不聿看见她眼睫在轻轻抖。
“日子久了,他们扔进来的,就不只是牲畜了。”
但听唐玉笺这样说,他终于明白了一些她的意思。
这世间有许多事情都是这样,不是仅用几句话就能简单概括。
六界众生都是复杂的,只要有思想和欲念,就会有是非。
他们能做的,不是去救助和改变所有人,而是不让那些不好的事情因他们而发生,不成为纵容贪欲降世的一员。
“这一次不要再动他们的东西了。”
唐玉笺让太一不聿抹掉了快要画完的牛,“他们现在给我们的东西,或许是希望我们回赠更多,若是让他们养成这样的习惯就糟了。”
“我们离开这里。”
回到山洞,她对太一不聿说,“等你把沟渠给他们开好之后,我们就离开。”
太一不聿当然没有异议。
什么村落、村民,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,他至今没有记住任何一个村民的脸,甚至没有留心记过发生在这里的事。
对他来说,只要和唐玉笺在一起就好。
可是唐玉笺却忽略了一点,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就是错。
人的欲望如高山滚石。
一旦开始,就停不下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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