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的一天,周德福正在山上挖野菜,忽然听见周小栓惊恐的喊声:"爹!爹!快看天上!"
周德福抬头望去,只见西北方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,一片巨大的"乌云"正快速向这边移动。那"乌云"越来越近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。
"蝗虫!是蝗虫!"周德福失声叫道。
转眼间,漫天蝗虫如暴雨般倾泻而下。它们落在树上,树枝立刻被啃食殆尽;落在田里,仅存的庄稼转眼消失无踪;甚至落在人身上,疯狂地啃咬一切可以吃的东西。
周德福拉着儿子拼命往家跑,蝗虫撞击在脸上身上,留下细小的伤口。回到家,他急忙让李氏和小花躲进屋里,自己则拿起铁盆和木棍拼命敲打。
"驱蝗!快驱蝗!"周德福声嘶力竭地喊着。
村民们纷纷效仿,敲盆的敲盆,点火把的火把,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入侵者。但蝗虫实在太多了,整个村庄很快被淹没在这片活动的"黄云"中。
这场蝗灾持续了整整三天。当最后一只蝗虫飞走时,盐山县已经面目全非。树木光秃,田地荒芜,连杂草都被啃食殆尽。
周德福站在自家田里,看着这片彻底毁灭的景象,双腿一软跪倒在地。现在,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。
村里开始有人饿死。先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,然后是营养不良的妇女。每天清晨,都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某户人家传出。
周德福家的情况也越来越糟。李氏因为长期饥饿和劳累,开始持续低烧,整日昏睡。小花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,常常捂着肚子说疼。
七月中旬的一天,周德福正在村口挖野菜,忽然听见一阵喧哗。他抬头望去,看见赵员外家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进了村。
"周德福!"管家一眼认出了他,"你借的粮食到期了,连本带利该还三石!"
周德福如遭雷击:"大人,这...这才一个月啊,不是说好秋收后..."
"少废话!"管家一脚踢翻周德福的菜篮,"要么还粮,要么交地!赵老爷仁慈,只要你那八亩地,不追究利息了!"
周围的村民敢怒不敢言。周德福知道争辩无用,颤抖着声音说:"请...请再宽限几日..."
管家冷笑一声:"宽限?行啊。"他目光扫向躲在周德福身后的小花,"这小丫头长得还算周正,抵给赵家当丫鬟,债就一笔勾销。"
周德福猛地站起来:"不行!"
管家使了个眼色,两个家丁上前一把抓住小花。小女孩吓得大哭,拼命挣扎。
"放开我女儿!"周德福扑上去,却被另一个家丁一脚踹倒。
"三日后我来收地契,否则..."管家狞笑着捏了捏小花的脸,"这小丫头就永远别想回家了!"
看着女儿被强行带走,周德福跪在地上,拳头狠狠砸向地面,直到血肉模糊。围观的村民默默散去,没人敢说什么。在这个饥荒年代,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。
当晚,李氏得知女儿被抢走,当场昏死过去。周德福和儿子手忙脚乱地掐人中、灌热水,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。
"我的花儿...我的花儿啊..."李氏醒来后只是不停地重复这句话,眼神空洞得吓人。
夜深人静时,周德福悄悄起身,从墙缝里摸出那把生锈的柴刀,在磨刀石上狠狠地磨着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"爹..."周小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,"你要去赵家吗?"
周德福没有回答,只是继续磨刀。
"爹,赵家有几十个家丁,你打不过的..."周小栓声音颤抖,"而且...而且杀了人,我们全家都得死..."
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。周德福抱住儿子,无声地流泪。他知道儿子说得对,在这个世道,穷人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。
第二天一早,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,自称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。他们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:河南那边已经有人易子而食,甚至有盗匪专门抓小孩当"两脚羊"卖。
"听说朝廷派了赈灾的杨大人,在半路就被乱民杀了..."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低声说,"现在到处都是造反的人,河南已经有好几支'闯军'了..."
周德福听得心惊肉跳。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在他家借宿一晚的算命先生说的话:"天灾人祸,大明气数将尽啊..."
当天夜里,周德福做了一个决定。他叫醒妻儿,低声说:"我们走。"
"去哪?"李氏虚弱地问。
"下南洋。"周德福收拾着少得可怜的家当,"听说南洋雨水充足,李侯爷的大船就在登州港接收灾民,我们去那里讨生活。"
"那小花呢?"周小栓问。
周德福的手顿了一下:"我们先活下来...等安定下来,再想办法赎她..."
天蒙蒙亮时,周德福一家悄悄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村庄,加入了那条由绝望者组成的流民长龙,向着渺茫的希望艰难前行。
与此同时,县衙内的孙德榜正面对着一道加急公文。公文上盖着鲜红的兵部大印,要求各县即刻征收秋粮,并抽调壮丁补充辽东前线。
孙德榜苦笑着将公文放在一旁。案头还堆着十几份里正上报的饿死人数的呈文,以及乡绅们联名要求严惩"抢粮刁民"的请愿书。
"大人..."师爷小心翼翼地问,"这征兵征粮的事..."
孙德榜长叹一声,提笔蘸墨,在奏折上写下:"臣孙德榜冒死上奏:沧州大旱,蝗灾肆虐,民不聊生,易子而食。乞陛下减免赋税,开仓赈济,否则恐生大变..."
写完后,他沉思良久,又拿出一张空白令纸,写下:"即日开官仓放粮,所有灾民每人每日一升,不得质押田产..."
"大人!"师爷惊呼,"这...这可是违抗朝廷啊!"
孙德榜平静地盖上知县大印:"若朝廷怪罪,我一人承担。去办吧。"
师爷捧着令纸,双手微微发抖。他知道,这道命令一旦发出,很可能意味着这位清官的仕途终结,甚至性命不保。
孙德榜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干枯的树木和灰蒙蒙的天空,轻声吟道:"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..."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瘦削的脸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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