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龙翻身之后,最残酷最撕裂人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。
清冷的晨风,依旧吹不散浓重的血腥味,依旧在死寂一片的镇子上空翻涌。
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阴霾,照在城郊的义庄。在义庄前面空旷的野地上,一排排遗体仿佛一支特殊的军队,排列得整整齐齐。逝者们的面容或是惊恐扭曲,或是双眼圆睁,凝固着生命消逝前的绝望。
几位老妇人佝偻着背,用颤抖的双手为逝者整理遗容。她们手拿面巾,在陶罐中蘸了清水,轻柔地擦拭着死者脸上的血污与尘土。泪水模糊了她们的视线,滴落在逝者一张张冰冷的面庞上。
“儿啊,一路走好……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泣不成声,手指轻轻合上亡子圆睁的双眼,身体因悲痛剧烈颤抖。
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,咬着牙,弯下腰,双手探入尸体下方,将遗体一具具抬起,小心翼翼地放置到简易担架上。他们的手臂青筋暴起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,打湿了满是尘土的衣襟。
在义庄正对面的山脚下,官兵和百姓夜以继日,已经挖出了一条长约三百米、深六米、宽三米左右的壕沟。沟底已经撒进去厚厚的一层石灰。
在壕沟前方正对着义庄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,临时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祭台。青黑色的幔帐在风中猎猎作响,上面绘着神秘诡异的符文,似在与天地沟通,慰藉亡魂。
金县令身着素白丧服,腰间系着一条粗麻带,面容憔悴,眼眶深陷,眼神中满是哀痛与疲惫。安远寺的玄苦方丈不顾自己的腿伤未愈,身披褪色的褐色袈裟,手持佛珠,银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,神情肃穆悲悯。
随着低沉的钟声响起,葬礼正式开始。在本次天灾中幸存的百姓们自发地聚集过来。他们身着素衣,脸上满是悲戚与惶恐。有的默默垂泪,有的低声抽泣,还有那失去亲人的,因为悲痛而瘫倒在地,呼天抢地。
金县令迈着沉重的步伐,缓缓走上祭台,双手捧着一份写满死者姓名的黄帛,声音哽咽:“苍天无眼,降此大难,致使我镇生灵涂炭……吾身为父母官,未能护得百姓周全,痛心疾首!”言罢,他朝着台下深深一拜,久久不起。一滴眼泪,从他的眼角滚落。
安远寺的玄苦方丈随后走上前,口中念念有词:“生死无常,皆为轮回。诸位居士惨遭横祸,实乃人间大不幸。愿佛光普照,助诸灵魂超脱苦难,往生极乐。”说罢,他将手中的净水洒向四周,为亡魂超度。
这时,一群身着麻衣的僧人围绕祭台缓缓踱步,低沉的诵经声如潮水般涌起,回荡在空旷的场地。百姓们纷纷跪地,双手合十,默默祈祷。一时间,哭声、诵经声、风声交织在一起,奏响了一曲令人心碎的悲歌。
在万众瞩目中,一具具遗体,缠着镇里商家捐赠的白布,被小心翼翼地摆入壕沟之中。摆完一层,就有戴着口罩左臂系有红布条的宋家庄搜救队的人,再撒上一层厚厚的白灰。
这匪夷所思的安葬方式,再次刺激了失去亲人的村民,他们哭嚎着,大喊着,想往前冲,甚至有人滋生了把遗体抢走,葬到祖坟里的念头。但是他们前倾的身体,被周围的人死死拉住。壕沟边,一排排腰挎大刀的官兵,犹如一道铜墙铁壁,他们即使插上翅膀也是无济于事。
其实他们心里很明白,这样做是为了杜绝疫病的发生。如果地龙翻身之后,安南镇再成为疫区,那么全镇上下,几乎无人可以存活。他们记得找他们谈话的那个小姑娘所说:“人生在世,必须心有大义。生死一线,必须懂得取舍。安南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尽管他们在感情上接受不了,但是他们不后悔按下的那个红红的指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