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晌午回到煤山,朱由检看见王承恩的尸体已经被人放下来,老周头正在用草席裹尸。他的白绫还挂在树上,被风吹得拍打槐树干,发出“啪啪”的声响,像极了当年在平台召对时,言官们拍响的惊堂木。
“万岁爷,您的血诏被闯贼撕了。”老周头突然对着空气说话,从怀里掏出半片残纸,“多亏小的捡了这半幅,‘任贼分裂朕尸,勿伤百姓一人’,这字儿,比金銮殿的匾还亮堂。”朱由检凑近看,残纸上的血字已经渗进纸纹,像棵长歪的槐树,树干上全是刀砍的痕迹——那是他十七年帝王路,每道伤口都是催饷的加急文书,都是灾民的血手印。
树洞里突然传来哭声,是个穿宫装的小女孩,抱着个缺胳膊的布娃娃。他认出是长春宫的洒扫宫女,上个月刚满十岁,宫里发不出月例,她母亲只能把她卖进紫禁城。此刻小女孩的裙摆上全是泥,正对着槐树磕头:“崇祯爷显显灵吧,俺娘说,您在煤山吊死那天,天上的星星都坠了,是给您送行的。”
朱由检想抱抱她,却看见自己的手穿过她的肩膀,惊起一阵寒雾。小女孩突然指着他的脖子:“爷,您脖子上的血痂,和俺娘卖血换米时胳膊上的疤一样呢。”他摸向脖颈,触感像层薄冰,却摸到了槐花——不知何时,槐树枝上冒出了新芽,米粒大的花苞裹着血痂似的红点,在春风里微微颤动。
亥时三刻,煤山来了个穿青布衫的汉子。朱由检认出是李自成的军师牛金星,正捧着本《明会典》在槐树下踱步,镜片上蒙着哈气:“闯王明日就要称帝,这登基大典的仪轨,还得照《会典》来……”话音未落,刘宗敏的骂声从山脚传来:“狗屁仪轨!老子把吴三桂他爹吊在正阳门,看那龟孙降不降!”
牛金星的镜片滑到鼻尖,他伸手去扶,袖口露出半片黄纸,上面写着“追赃助饷”四个朱砂大字。朱由检突然想起,晌午在东厂诏狱看见的场景:曾经的御史大夫被剥了官服,跪在碎瓦片上,后背上的“廉”字刺青被抽得稀烂,面前的铜盆里,堆着从他家搜出的十万两银票——那是他克扣“剿饷”攒下的,足够给陕西的灾民每人发三斗小米。
“万岁爷,该走了。”王承恩的鬼魂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,脖子上的红绸带还滴着水,“五更天阳气升,咱这身子,挨不过卯时。”朱由检望着紫禁城的方向,琉璃瓦上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那是大顺军在烧他的龙椅,火苗里飘着焦黑的龙纹碎片,像极了他劈过的最后一道奏疏,被怒火撕成了碎片。
槐树突然剧烈摇晃,老周头抱着王承恩的草席跪在地上,对着鬼魂磕头:“万岁爷放心,小的日后每天给您扫槐树,等天下太平了,百姓会给您立碑的,就刻您血诏上的字。”朱由检想笑,却觉得眼眶发冰——百姓要的太平,从来不是帝王的碑,是锅里的米、身上的衣,是孩子能在槐树下追蝴蝶,而不是在雪地里啃树皮。
卯时正,第一缕阳光爬上煤山。朱由检的鬼魂渐渐透明,他看见老周头在槐树下埋下血诏残片,看见王承恩的草席被露水打湿,看见东直门的难民正在分最后一点糙米,米袋上印着“顺”字,却和当年“明”字粮袋一样,底下掺着沙砾。
最后一刻,他望向紫禁城,看见李自成的黄盖伞正往金銮殿走,伞角挂着从他龙袍上扯下的金丝。而在更远的北方,多尔衮的八旗大旗正在山海关外扬起,旗角上的狼头图腾,比倭寇的鬼脸旗还要狰狞。
“伴伴,你说,朕真的错了吗?”他问身边同样透明的王承恩。老太监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落着槐叶:“主子,您没错在勤政,错在让百姓的泪,比宫里的井水还深。”
话音未落,鬼魂散尽。槐树枝头的花苞突然绽开,第一朵槐花落在血诏残片上,花瓣白得像雪,花蕊红得像血,像极了朱由检十七年帝王路,所有的悔与痛,都凝成了这朵开在煤山早春的花。
后来北京城的老人说,每逢阴雨夜,煤山槐树就会传来叹息声,像有人在数着更漏,数着那些没发下去的粮票,数着那些没兑现的承诺。而那棵吊死过崇祯帝的槐树,从此再也长不直,每根枝桠都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弯曲,像极了帝王临终前,那声没喊出口的“百姓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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