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州民间志

明朝那些事89《戚继光抗倭》(1 / 2)

嘉靖三十四年的梅雨季,浙江义乌的青岩堡像浸在墨汁里的纸灯笼,山雾裹着潮气往砖缝里钻。十六岁的阿虎蹲在祠堂檐下,看爹用新砍的毛竹削狼筅——这是村里猎户对付野猪的家伙,碗口粗的竹竿顶端留着密集枝桠,锋利的竹刺在天光里泛着青冷的光。

“倭寇又在苍南杀了三十多个百姓。”族长蹲在磨石旁磨猎刀,刀刃与石头摩擦的“刺啦”声惊飞了梁上燕子,“县太爷说要招兵,可咱们义乌人谁没被倭子捅过腰眼?十年前我爹就是在滩涂上被倭刀削了头,肠子都挂在礁石上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村外突然传来狗吠。阿虎看见爹的手猛地抖了下,竹刺划破掌心,血珠滴在狼筅的竹节上,像朵开败的映山红。远处的山道上,十几个青布衫的汉子正往村里跑,领头的裤腿全是泥,嗓子喊得破了音:“倭子来了!带着九艘船在石浦登陆,见人就砍!”

阿虎永远记得那个黄昏。他跟着爹和族里的青壮往石浦港赶时,海风里飘着刺鼻的焦臭味。刚转过礁石滩,就看见港湾里停着漆成黑色的福船,船舷上挂着十几颗人头,海水被染成暗红,浮着半具女尸,怀里还抱着个没断奶的孩子。

“狗娘养的!”猎户王大叔握紧了猎叉,叉尖在礁石上擦出火星。突然,港边的破庙里冲出几十个倭寇,领头的戴着青铜鬼面,手里的三尖两刃刀还滴着血,身后跟着的浪人有的扛着薙刀,有的背着铁炮,脚底板全是老茧——这是爹说过的“真倭”,比那些被裹挟的汉奸更狠。

战斗只持续了顿饭工夫。阿虎看见王大叔的猎叉扎进倭寇胸口,却被对方反手一刀砍断胳膊;爹的狼筅扫倒三个浪人,竹刺勾住了对方的铠甲,却被铁炮轰中大腿。他躲在礁石后,看着海水慢慢淹没爹的身体,那双常年握竹刀的手还保持着握狼筅的姿势,指缝里卡着半片倭寇的衣襟,靛蓝色的布料上绣着朵残败的樱花。

石浦港的火一直烧到后半夜。阿虎跟着幸存者往回走时,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哭声。月光下,一个穿官服的中年人蹲在礁石旁,手里捧着本被血浸透的账册,旁边跟着个背药箱的老军汉。那中年人抬头时,阿虎看见他眼尾有道浅疤,像道未愈的刀伤。

“孩子们,”中年人声音沙哑,“我是新任浙江都司佥事戚继光。”他从腰间解下绣春刀,刀柄上缠着半截红绳,“从今天起,咱们义乌的汉子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。我要练一支铁军,让倭子听见‘戚’字令旗就发抖!”

嘉靖三十七年,义乌南乡的校场上,千余青壮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。阿虎攥着新发的狼筅,指尖还留着上个月砍毛竹时的血泡。校场中央,戚继光踩着青石板来回踱步,身后跟着个举着“杀贼”大旗的老兵,正是石浦港遇见的老军汉,名叫陈大成。

“都给老子听好了!”戚继光突然停步,靴跟磕在石板上发出脆响,“你们手里的狼筅,是用金竹、毛竹混着野藤扎的,竹刺要浸三天桐油才够硬。知道为什么用这东西吗?倭刀长,咱们的长枪够不着,但狼筅的枝桠能卡住他的刀!”他抽出腰间的倭刀,寒光闪过,竟将碗口粗的木桩劈成两半,“可要是你们怕了,这狼筅就是根烧火棍!”

阿虎看见队列里有人缩了缩脖子——那是前几日刚从永康招来的矿工,腰上还别着开矿的钎子。戚继光突然冲过去,揪住那矿工的衣领:“你小子昨天在溪边看见蛇都打哆嗦,战场上怎么砍倭子?”矿工吓得脸色发白,结结巴巴说:“俺、俺爹被倭子砍了三根手指……”

戚继光的手劲松了松,从怀里掏出块干饼塞过去:“吃了,跟我练鸳鸯阵。”他转身对众人说:“咱们义乌人,骨头比矿石硬。当年石浦港,我亲眼看见个老汉用鱼叉捅死两个倭子,自己肚子被剖开了,还抓着倭刀的刀柄不松手——那是你们的同乡,陈老爹!”

阿虎浑身一震,爹临终前攥着的那半片衣襟,此刻正缝在他的护腕上。校场的风掀起戚继光的衣角,他这才看清,那身官服的下摆全是补丁,膝盖处磨得发亮,分明是常年跪坐地上画阵图磨出来的。

嘉靖四十年四月,倭寇两万余人进犯台州。阿虎跟着戚家军急行军到新河所时,天正下着薄雾。城头的守军扔下锅饼,饼上的芝麻还带着灶膛的热气:“戚将军真是神人,带着咱们从宁海急奔一百二十里,倭子怕是还在梦里啃馒头呢!”

夜里,阿虎趴在城墙垛口上,看月光给城外的稻田镀上银边。突然,西北角传来狗吠,紧接着火把连成一片,像条毒蛇往城下爬。倭寇的骂声混着海风飘上来,有人用生硬的汉语喊:“开城门!饶你们不死!”

“放箭!”戚继光的令旗一挥,城头的弓箭手同时松手,火箭拖着长尾划过夜空,落在倭寇的阵里。阿虎看见几个举着铁炮的浪人刚要点火,就被滚木砸中脑袋,血浆混着木屑溅在同伴脸上。这时,戚继光突然抽出绣春刀:“鸳鸯阵,出城!”
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城门“吱呀”打开,十二人的小队如猛虎出闸。阿虎跟着队长冲进敌群,狼筅的竹刺扫倒两个举薙刀的倭寇,身后的藤牌手立刻跟上,盾牌磕在对方铠甲上发出闷响。他听见右侧传来惨叫,扭头看见新兵小顺子的长枪扎进倭寇心口,却被对方的胁差刀划伤胳膊,血珠滴在戚继光亲授的“辛酉”腰牌上。

这场仗打到天亮。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城头时,新河所外的稻田里横七竖八躺着倭寇的尸体,有的手里还攥着抢来的绣鞋,有的脖子上挂着从百姓家抢的玉坠。戚继光蹲在一具戴鬼面的倭寇尸体旁,摘下鬼面,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——正是三年前在石浦港见过的那个领头倭寇。

“把这些鬼面收集起来,”戚继光擦了擦刀,“送给那些说‘倭寇不可战胜’的文官,让他们看看,倭子的脑袋和咱们一样,砍下来也会喷血!”他转身看见阿虎在给小顺子包扎,走过去从药箱里拿出金创药:“疼吗?”小顺子咬着牙摇头,戚继光突然笑了:“当年我在蓟州练骑兵,从马上摔下来七次,第七次摔断了肋骨,却学会了怎么在马背上使长枪。”

嘉靖四十一年八月,戚家军挺进福建,首战直指横屿岛。这座离岸十里的孤岛被淤泥包围,退潮时全是烂泥,涨潮时一片汪洋,倭寇在岛上修了三十多个营寨,扬言“插翅难渡横屿滩”。

阿虎站在海边,看着戚继光蹲在沙滩上画阵图,潮水打湿了他的裤脚,他却浑然不觉。“潮退两个时辰,足够咱们踩着草垫过滩。”戚继光用刀尖戳着沙子,“但烂泥能没过膝盖,你们的狼筅、长枪都得绑上草绳,免得打滑。”他抬头看向众人,眼里布满血丝,“岛上有八百百姓被抓去当苦力,此刻正饿着肚子给倭子修工事!”

丑时三刻,潮水退去。戚家军分成两队,踩着草垫往横屿岛挪动。阿虎感觉烂泥像无数只手往下拽腿,草垫边缘的芦苇划破了脚踝,血珠混着泥浆往下滴。突然,前头传来梆子声——倭寇的了望塔发现了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