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雅居的天字一号房内,烛火摇曳。许延年将佩剑挂在床头,卸下腰间鱼符放在案几上。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已是亥时三刻。
"大人,热水备好了。"许义提着铜壶进来,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中。
许延年解开衣带,露出精瘦却结实的上身,几道陈年伤疤在烛光下格外显眼。他踏入浴桶,热水漫过肩膀,紧绷的肌肉终于稍稍放松。
"今日杨府那边如何?"
许义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回禀:"按大人吩咐,派了两个人盯着。杨别驾申时去了趟韦府旧址,逗留约莫一刻钟就出来了,神色慌张。"
"韦府现在谁在住?"
"名义上是韦弘的远房侄子,实际就是个看门的。"许义递上澡豆,"属下打探到,韦弘死后第三天,杨别驾就派人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。"
许延年闭目沉思,热水蒸腾的雾气在他眉宇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。韦弘、杨别驾、毒药、三姨娘之死...这些碎片还缺关键的一环。
"那个阿芷姑娘呢?"
"已经按大人安排,悄悄转移到安全处所。"许义压低声音,"她说了件怪事——三姨娘死前曾提过'牡丹图'。"
许延年猛地睁眼:"什么牡丹图?"
"说是韦弘交给杨别驾的,藏在画轴里..."许义递上布巾,"阿芷也没听太清,只记得三姨娘说什么'真的在白马寺'。"
白马寺?许延年想起白日里陆昭阳去白马寺赏牡丹的情形。是巧合,还是...
"大人,还有一事。"许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"长安来的密报。"
许延年擦干手,拆开火漆封缄的信笺。纸上只有寥寥数语:"韦弘案涉东宫,速查清即返。徐。"
"父亲的手笔..."许延年将信纸凑近烛火,看着它化为灰烬,"看来我们得加快进度了。"
许义欲言又止:"大人,那位陆姑娘..."
"继续盯着。"许延年披上中衣,"她今日可有异常?"
"除了送郑氏去西郊,一直待在小院。不过..."许义犹豫了一下,"申时有个小沙弥来找过她,递了张纸条。"
许延年系衣带的手顿了顿:"哪个寺的?"
"白马寺。"
烛花爆了个灯花,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脆。许延年走到窗前,望着远处白马寺的方向。月光下,寺中的佛塔轮廓依稀可见。
"明日一早去白马寺。"
"大人怀疑陆姑娘..."
"我不怀疑任何人。"许延年声音冷峻,"只查证据。"
许义识趣地退下。许延年独自站在窗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。那个看似温婉的少女,行医施药时专注的神情,银针出手时利落的动作,还有拒绝他相助时坚定的眼神...无一不透着蹊跷。
他从袖中取出那块从三姨娘手中找到的碎纸片,在灯下细细端详。"韦"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墨点,像是被水晕开的印记。许延年蘸了点茶水轻轻擦拭,墨点渐渐显出一个"妃"字的轮廓。
"韦妃?"他眉头紧锁。当今天子后宫中并无姓韦的妃嫔,除非...
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。许延年迅速摊开洛阳地图,手指在几处地点间移动:白马寺、韦府旧址、杨府、陆昭阳租住的小院...若以白马寺为中心,其他几处恰好形成一个扇形。
"来人!"
许义匆匆进来:"大人?"
"立刻去查,贞观七年到九年间,洛阳可有一位韦姓妃嫔?"
许义一愣:"这...大人是说..."
"快去!"
许义领命而去。许延年重新审视地图,手指停在白马寺上。那里除了名动洛阳的"锦帐芙蓉",还有什么秘密?
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案卷,翻到韦弘的供词部分。其中一页记载着韦弘曾向杨别驾提供"西域奇药",说是从"旧主"处所得。当时他只当是推脱之词,如今想来...
"大人!"许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,"查到了!贞观八年,确实有位韦氏女子被选入东宫,是当时太子...呃,隐太子的良娣。"
隐太子——已故的废太子李承乾。许延年眼中精光一闪。这就说得通了。韦弘很可能是隐太子一党,而韦妃在废太子死后不知所踪...
"韦妃现在何处?"
"据说是病死了,但..."许义压低声音,"有传言她其实逃出了长安,就藏在洛阳。"
许延年合上案卷。若真如此,那"牡丹图"很可能是韦妃交给韦弘的某样重要物件,而三姨娘因知晓内情才遭灭口。
"明日重点查白马寺的僧人,特别是近半年新来的。"许延年吹灭蜡烛,"另外,加派人手盯着杨别驾,我怀疑他这两日会有动作。"
"是!"许义犹豫了一下,"那陆姑娘..."
"暂时不必惊动她。"
月光透过窗纱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许延年和衣而卧,佩剑就放在枕边。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,已是子时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他闭上眼,却毫无睡意。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陆昭阳施针时专注的侧脸,和那句"自由惯了,受不得拘束"。那样的医术,那样的身手,真的只是个游历的医女吗?
窗外树影婆娑,仿佛有人在低声絮语。许延年猛地坐起,手已按在剑柄上。凝神细听,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。
他重新躺下,强迫自己休息。明日,一切或许就能见分晓。
晨雾未散,白马寺的山门前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香客。许延年一身靛蓝色粗布衣裳,头戴斗笠,肩上搭着个药囊,扮作游方郎中的模样。许义则穿着褐色短打,背着竹篓,活像个随行药童。
"记住,你是我徒弟,少说话。"许延年压低声音叮嘱,"尤其别叫我大人。"
许义点点头,好奇地打量着四周:"师父,咱们从哪儿查起?"
"先看牡丹。"
寺内古柏参天,晨钟余韵在雾气中回荡。许延年不急着去找"锦帐芙蓉",而是沿着侧殿慢慢踱步,暗中观察寺中布局。几个早起的僧人正在打扫庭院,见他二人打扮,只当是来上香的百姓,并未在意。
转过藏经阁,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园子。各色牡丹在晨露中绽放,最中央的花台上,正是那株名动洛阳的"锦帐芙蓉"。许延年装作赏花,实则留意着四周动静。
"师父,你看那边。"许义小声提醒。
东侧回廊下,一个中年僧人正在与香客交谈。那僧人瘦高个子,眉间有颗黑痣,说话时眼神飘忽,不时东张西望。
"去打听一下。"
许义会意,凑到附近扫地的沙弥身边:"小师父,那位大师父是谁啊?看着面善。"
小沙弥抬头看了一眼:"那是慧明师叔,专管寺里花草的。"
"哦?那株名贵的牡丹也是他照料?"
"可不是嘛!"小沙弥骄傲地说,"'锦帐芙蓉'娇贵得很,全寺就慧明师叔能伺候好。"
许延年走近花台,假装被牡丹吸引,实则仔细观察花台周围。台基由青石砌成,侧面刻着"贞观八年玄奘法师手植"几个小字。他俯身嗅花,余光扫过花台底部——有一块石砖的缝隙明显比旁边的要新。
"这位施主,请勿靠得太近。"
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许延年转身,正是那位慧明和尚。近看才发现,他眼角有道细疤,一直延伸到太阳穴。
"大师恕罪。"许延年拱手,"实在是这牡丹太美,一时忘情。"
慧明双手合十:"阿弥陀佛。施主是..."
"游方郎中,姓严。"许延年指了指肩上的药囊,"听闻白马寺牡丹甲天下,特来一观。"
慧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,很快又恢复平静:"严施主好雅兴。只是这'锦帐芙蓉'娇贵,还望保持距离。"
"自然,自然。"许延年故作随意地问,"听说这花是从天竺带来的种子?"
"正是。"慧明语气中带着自豪,"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归来,带回不少奇花异草,这株牡丹最为珍贵。"
许延年点点头,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。走出慧明视线后,他低声对许义道:"去查查这个慧明的底细,特别是那道疤的来历。"
"是。师父要去哪儿?"
"我再去别处转转。"
许延年信步来到后山放生池。池边古松盘虬,几个老僧正在打坐。他假装歇脚,实则观察着池边地形。放生池与"锦帐芙蓉"所在的花园只一墙之隔,若有人想悄悄接近花台,这里是最佳路径。
池水清澈见底,几尾红鲤悠闲游弋。许延年注意到池底有几块形状规则的石头,排列得过于整齐,不似天然形成。他正思索间,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"严施主好兴致。"